给安东尼奥尼的《红色沙( shā)漠》所下的一个最有名的( de)定义当属“电影史上第一( yī)部真正意义上的彩色电( diàn)影”。这部1964年的电影距离我( wǒ)们教科书中的“第一部彩( cǎi)色片”马摩里安的《浮华世( shì)界》诞生，已经过去了整整( zhěng)30年了，但要讲到对色彩的( de)内涵的探寻，《红色沙漠》的( de)先锋性让它当之无愧。安( ān)东尼奥尼在他扬名立万( wàn)的“情感三部曲”后所拍摄( shè)的《红色沙漠》，其水准依然( rán)达到了令人吃惊的高度( dù)。在影片的开场片段中，故( gù)意的失焦摄影让灰色的( de)大烟囱和厂房变得飘渺( miǎo)又不真实，而灰色的建筑( zhù)与女主人公一出场所穿( chuān)的绿色大衣的对比则给( gěi)观众呈现出一幅非对称( chēng)的另类风景。在《红色沙漠( mò)》中，色彩是整片铺开的，带( dài)有明显的象征意味。大片( piàn)的色彩运用与空间构造( zào)的迷幻、迷离状态相结合( hé)，达到时间、空间对位的效( xiào)果。

莫莉卡•维蒂饰演的茱( zhū)莉亚在工业化气息的包( bāo)裹下显得呼吸困难。她焦( jiāo)躁不安，无法控制自己的( de)情绪，她与丈夫、孩子渐行( xíng)渐远，并开始与丈夫的朋( péng)友保持暧昧关系。安东尼( ní)奥尼只是告诉观众，女人( rén)的反常似乎只是在一次( cì)车祸中受到了惊吓，但观( guān)众却发现她的记忆在影( yǐng)片中被隐藏了，我们只看( kàn)到了一个由特定空间所( suǒ)外延的情绪。观众很容易( yì)发现那些被刻意涂上颜( yán)料的墙壁是荒芜与迷惘( wǎng)的象征，而红色的小木屋( wū)则蕴含着一种性冲动的( de)原始力量，主人公家中白( bái)色的墙面给人恍惚间置( zhì)身医院的错觉，而歇斯底( dǐ)里的茱莉亚就是其中的( de)病人，还有象征自然与生( shēng)命的绿色，这些带给人最( zuì)直观感受的色彩信息在( zài)当今看来确实已经属于( yú)司空见惯的东西了，但安( ān)东尼奥尼在色彩运用上( shàng)的大胆让这些符号信息( xī)贯穿影片始终，伟大的实( shí)验性不言而喻。

在论及《红( hóng)色沙漠》的主题时，现代工( gōng)业产品对人类精神的压( yā)抑与异化是被普遍接受( shòu)的说法。影片中无时不在( zài)的噪音、废气和被污染的( de)河流传递出一种令人厌( yàn)恶的感觉。但在安东尼奥( ào)尼的采访中，他却对此持( chí)有相反的观点。他并不同( tóng)意将工业进行妖魔化，他( tā)对工业对生活带来的好( hǎo)的改变也是赞同的。既然( rán)安东尼奥尼如此表态，那( nà)么为什么《红色沙漠》中工( gōng)业社会对生活的异化却( què)成为了最直接的视觉意( yì)象？我们不妨将“工业社会( huì)”的概念放下。我们只是看( kàn)到了一个空间，而且这个( gè)空间是被人工化的（被故( gù)意改变颜色与状态），在这( zhè)些空间中生活的人物还( hái)被记忆的噩梦所困扰，可( kě)是除开女主人公之外，他( tā)的丈夫、情人、儿子与朋友( yǒu)在其中均能从容生活。这( zhè)样看来，空间中异化的色( sè)彩与改变的结构实际上( shàng)是女主人公自身心理的( de)投射。在安东尼奥尼那里( lǐ)“空间就是角色”，在某种程( chéng)度上，演员只是走位的机( jī)器，她所处的空间才能真( zhēn)正代表她想要表达的东( dōng)西。

如果我们将影片从对( duì)工业的批判转移到对女( nǚ)主人公心理状态的异化( huà)上面来，又会提出“她为什( shén)么会忧郁”这样的问题。完( wán)全归结于车祸阴影这样( yàng)的解释也过于牵强。从前( qián)面的“情感三部曲”来看，这( zhè)一阶段安东尼奥尼明显( xiǎn)更关注于对空间的构建( jiàn)，在这些影片中，外在力量( liàng)总能轻易打败主人公们( men)的反抗。对话被压缩到最( zuì)低限度的同时，电影剧情( qíng)变得支离破碎、乏味压抑( yì)，这是安东尼奥尼由故事( shì)走向内心实验的必然。在( zài)“内心现实主义”思潮的影( yǐng)响下，过往新现实主义所( suǒ)追求的感人的故事、真实( shí)的人物、现实化的拍摄风( fēng)格均被无情地抛弃，象征( zhēng)性的场景取代了现场感( gǎn)极强的摄影风格。由此看( kàn)来，《红色沙漠》绝对是“情感( gǎn)三部曲”的延伸，只不过安( ān)东尼奥尼在《红色沙漠》里( lǐ)加入了“色彩”来扩充情感( gǎn)的空间。

既然在安东尼奥( ào)尼的电影中“空间就是角( jiǎo)色”，有时空间甚至比角色( sè)更重要，那么是否“红色沙( shā)漠”这个空间就是影片主( zhǔ)题呢？“红色”代表原始的冲( chōng)动力量，而“沙漠”是主人公( gōng)内心的真实写照，导演是( shì)否想要表达对原始自然( rán)力量消逝的恐惧？这点安( ān)东尼奥尼本人却不置可( kě)否，他对影片片名并没有( yǒu)给出太多具象化的解释( shì)，只说是他偶然间想到的( de)一个题目而已。但“红色沙( shā)漠”毕竟是一种空间状态( tài)，而影像的空间是流动的( de)，可时间却是静止的，这与( yǔ)现实正好相反，这是内心( xīn)世界投射的结果。人内心( xīn)环境（时间）与现实环境（空( kōng)间）的错位，也许这才是安( ān)东尼奥尼真正想要表达( dá)的。对于茱莉亚，电影中那( nà)些极具象征性的空间与( yǔ)被压抑的记忆、被疏离的( de)情感之间是无法和谐共( gòng)存的，我们生活在一个无( wú)时无刻都在被伤害的时( shí)空里，被工业力量、被他人( rén)、被自己。茱莉亚尝试了多( duō)种抵抗这些伤害的办法( fǎ)，她逃离、寻求肉体的原始( shǐ)欲望，她用绝望与痛苦来( lái)抵抗这个麻木又美丽的( de)世界。在影片中有一段茱( zhū)莉亚的幻想场景，那里有( yǒu)美丽的沙滩和岩石，碧绿( lǜ)的海水和自由畅游的人( rén)，但这样幸福的场景永远( yuǎn)只会存在于回忆之中，现( xiàn)实仍然被灰蒙蒙的雾霾( mái)所笼罩。

影片的结尾，安东( dōng)尼奥尼如同“情感三部曲( qū)”结尾的处理方法一样，和( hé)观众打起了哑谜。茱莉亚( yà)是否已经选择了与环境( jìng)妥协？当然站在安东尼奥( ào)尼的角度，茱莉亚与环境( jìng)的妥协是空间对时间的( de)又一次胜利，对工业化的( de)战争只是暂时的，但人内( nèi)心世界与外部环境的战( zhàn)争却从未停止，从“情感三( sān)部曲”一路走来，安东尼奥( ào)尼就没有放弃过对这个( gè)问题的探索。